“男德班”里家暴的人
听说男德班要在2023年重启,顾伟激动地表示,他愿意再一次报名去上课。
“男德班”,全称为“好伴侣好父亲:全参与型男性工作坊”,由性别学者、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博士方刚创办。被问起为什么会起名“男德班”,“这个名字比较吸引眼球,会让人联想到之前的‘女德班’,能起到宣传的作用”,男德班一位讲师张智慧说。
早在2015年,第一届男德班首次面向全社会招生,总共有20人参加。
顾伟是学员中较为特殊的一位。2014年,他曾经以家暴施暴者的身份,持续数月拨打“白丝带”家暴救助热线,“白丝带”是一个同样由方刚创立的、致力于“让男性加入并参与终止各种形式性别暴力”的志愿者组织。后来,顾伟成为了一名反家庭暴力的志愿者。2015年国庆假期,他在方刚的邀请下参加了男德班。
实际上,第一届男德班创办时,获响应寥寥,其中仅两位学员为自费报名,其他学员大部分来自“白丝带”组织。在参加男德班之前,“他们都或多或少有了一些性别平等意识”,方刚告诉记者。
顾伟(左一)在2015年男德班上与其他学员合影,模拟女性怀孕的体验。 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,均为 受访者供图第一届男德班结束后未再开班,距今已有八年了。“中国性别平等的实践情况有所改善”,方刚说,考虑到这样的背景,新一届的男德班在2023年年初线下开班,在课程内容和篇幅上都做了调整。不同于第一届男德班仅在北京开设,时间持续三天,这一次的男德班将同时在深圳、上海、成都三地招收学员,并由事先经过培训的“带领者团队”来分别带领课程。2023年,顾伟38岁。他告诉澎湃新闻,自己在男德班的课程结束后正式离婚,至今仍是单身。回忆起8年前的那一届男德班,他觉得自己收获良多,“一群男性聚在一起讲述自己的缺点,这样的经历,对于我来说是第一次。”
在第一次参加男德班之前,最严重时每周都会家暴妻子的他,如今谈论最多的就是“改变”,他不再觉得“婚姻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一件事情”,现在,他更看重的是如何做一个陪伴儿子的父亲。
情绪的失控
顾伟是在和妻子离婚的诉讼过程中第一次拨打了“白丝带”热线。
2010年,顾伟和妻子丁晓冉结婚。那时他26岁,在江苏宜兴一家污水处理厂负责安全工作。结婚之前,他也谈过几场恋爱,但都不太顺利,这让曾在年轻时有过丰富恋爱经验的父亲有些不满意。“你是我生的,为什么我能找得到女朋友,你却找不到?”
顾伟说,他是在父亲的建议下订了婚。在一次相亲时,他认识了丁晓冉,聊起来才知道他们曾在同一所中学上过学,两人很快谈起了恋爱。过了一段时间,父亲问他恋爱进展如何,他回答:“这个女孩么,性格沉稳,过生活还是可以的。”父亲说:“那就把婚订下来,趁热打铁。”2010年1月,他与丁晓冉订婚。同居一段时间后,两人在同年夏天领证。
婚后不久,发生了顾伟对丁晓冉的第一次家暴。有一天下班回到家,丁晓冉提出让顾伟上交工资卡,顾伟让她先暂时不要提这件事,可妻子态度坚决。争执之下,情绪失控的顾伟动手打了她。
顾伟说,当时两人的婚房被政府划定要拆迁,他们和父母一起住进了老房子,又因为办婚礼,欠了父母一些钱,他的工资有百分之八十都交给了父母。一边是不想在新婚妻子面前丢了面子,另一边又想尽快将钱还给父母,“我觉得很为难,想让她闭嘴。”
顾伟还和丁晓冉因为“是否该把手机放在身上”发生过争执。家里做紫砂壶生意的丁晓冉平时注重养生,认为手机有辐射,对身体健康有损,所以总是将手机放在包里,而不是装在口袋。顾伟觉得,这导致自己经常“联系不到她”。他坦言,有时候丁晓冉回娘家吃饭,下班回来的他找不着妻子,拨打电话过去也无人接听,“我的情绪就会失控。”他觉得岳母家里虽然人多、热闹,但妻子更应该做的是“把小家顾好”。
自从孩子出生,顾伟情绪失控的次数变得更加频繁。2012年5月,初为人父的他同时升职做了安全主管,工作变得繁忙,家里又因为要照顾孩子充满了琐事,顾伟回忆,当时自己“(把)在外面累积出来的负面情绪带回了家”。有一天回家时,他看到妻子将感冒药放在了吃饭用的餐桌上。这让他越看越不顺眼,他大声吼了妻子,“还把桌上的玻璃杯子也摔在了地上。”
痛苦的低吼
顾伟印象里,最严重的一次家暴发生在2014年4月7日。之所以能清晰地记得这个日期,是因为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家暴妻子。
那年3月,顾伟的爷爷哮喘病情加重,这让工作正繁忙的顾伟很苦恼,“他会把门框磨得很响,吵得我们都睡不着觉”,顾伟觉得,老人经常在晚上“故意弄出一些声音”来获取关注。当时,顾伟和丁晓冉也经常因为家庭琐事发生冲突,频率最高时一周两次。顾伟说,在冲突的过程中,丁晓冉也会出手反抗,但因为男女力量悬殊,所以总是他占据了上风。每一次,他都是打丁晓冉的手或者身体,“但最多不超过5下。”
4月6日早上,顾伟和爷爷因为晚上的“噪音”发生争吵,情绪失控的他拿起一把拖把向爷爷砸去,接着又出拳殴打爷爷的脸。当天,在父亲的劝说下,顾伟与丁晓冉带着儿子暂时离开家,去一位亲戚的婚宴上吃席。到达婚宴现场后,顾伟径自走到饭桌前,走在顾伟后面的丁晓冉指责他“不抱孩子”,两人因此事争吵起来。
顾伟回忆,婚宴结束,他们回到岳母家,丁晓冉拿出包里的喜糖扔向了自己。他非常生气,但因为是在岳母家里,便忍了下去。“如果是在自己家的话,我肯定会直接冲上去打她。”
当晚,顾伟和丁晓冉带着孩子睡在了岳母家。第二天早上五点钟,丁晓冉起床上洗手间,顾伟感觉自己被妻子踹了一脚,“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,总之那一脚是用了力气的。”多日来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,他握紧右拳狠狠地砸向了丁晓冉,速度很快。“我跟其他男同学或者男同事打架都没用过那么大的力气。”顾伟记得,当时被自己猛烈拳击的丁晓冉连叫喊都叫不出来,只是在痛苦地低吼。现在顾伟回想起来,“如果她去医院检查的话,应该是已经被打成了脑震荡。”
顾伟说,打完丁晓冉后,那天他照常去上了班,并在下班后回到自己家。他向父母说明了早上的事,希望他们能给一些意见或者帮助,父母却说他们也没有办法。“他们其实一直都知道我在家暴小丁,但很少站出来说点什么。”最后,是顾伟的两位叔叔带着他去到了岳父家。他向岳父保证,自己一定不会再打他的女儿。
岳父给顾伟的叔叔们泡好茶,将丁晓冉叫出了房间,告诉她,无论是跟着顾伟回婆家,还是继续住在家里,“做父亲的都会支持她。”听了这话,丁晓冉转头回到自己的房间,并将房门关紧。此时,桌上的茶还未凉,顾伟与叔叔只得离开了岳父家。
几天后,顾伟又独自带着礼物登门道歉。这一次,“岳父连门都没让我进去。”
从施暴者到反家暴志愿者
2014年5月上旬,顾伟收到了一个邮政快递,拆开后发现是法院传票。丁晓冉已经在当地法院向他起诉离婚。
“不知所措”,这是顾伟收到传票后最强烈的感觉,他并不想离婚,“因为我觉得婚姻如果完蛋的话,一个男人就是失败的男人”。一方面,他开始在网上搜索答辩技巧,希望能够争取到儿子的抚养权。另一方面,他每天都思索着同一个问题:“为什么我总是忍不住要动用暴力?那个根源到底在哪里?”
有一天,他独自看电视时发现了一部叫做《中国反家暴纪实》的纪录片。在纪录片里,他第一次以观众的视角看到那些被丈夫殴打的女人。“她们的表情都很惊恐,让我想到了小丁。”在四下无人的房间里,他开始为自己的施暴行为感到羞愧,“那时候我每天都很痛苦,浑浑噩噩。”
顾伟记下了这一纪录片的播出时间,每天都守在电视机前准时观看。在纪录片播放到第七集时,抱着试一试的态度,他拨打了片中出现的“白丝带男性终止性别暴力”热线。这一热线由方刚在2010年成立,接线员均是资深的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,经过专门的社会性别培训,旨在帮助身处性别暴力中的男性。
让顾伟惊讶的是,电话另一端的接线员在听了他的事迹后并没有指责他,而是为他提供心理辅导。他告诉接线员,其实他也不愿意做一个施暴者,可是每当情绪一来,还是控制不住要打人。顾伟回忆,接线员们用专业的心理学知识帮助他直面了问题,告诉他“施暴者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受害者”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,顾伟持续数月拨打了“白丝带”家暴救助热线,将自己的苦闷通过电话抒发出来的同时,他也逐渐找到了自己家暴的根源。“原来我也是父权文化的受害者。”他意识到,在父权文化下,作为男性的他被社会要求了太多东西,既要会挣钱养家,还需要阳刚、有大男子气概,“但是这不一定是对的。”
通过“白丝带”官网提供的信息,顾伟加入了志愿者QQ群。2014年9月,他还通过签名、附身份证的方式做了宣誓,自愿成为一名“白丝带”志愿者。那张宣誓书上,他这样写道:“不再使用暴力,面对暴力现象也不再保持沉默。”
成为“白丝带”志愿者后,顾伟参加了一些志愿者活动。最远的一次,他去到了山东济南,参加一个由山东省教育厅主办的关于中小学生性别教育的讲座。在讲座过程中,他结识了方刚。方刚列举了许多女性在男权社会中受到的不公待遇。比如职场歧视、月经羞辱等等,“那些例子我听着听着就感觉确实是这样,慢慢开始纠正了我身上一些大男子主义的想法。”
有了这次经历后,在2015年国庆假期,顾伟再次受到方刚的邀请,以“白丝带”志愿者的身份去北京参加活动男德班——“一个男性行为辅导课程”。片刻思考之后,他答应了下来。
之所以答应得那么快,是因为彼时丁晓冉也在北京,两人的离婚案正处于法院二审的诉讼程序中。这一次,他希望用实际行动来换回妻子的原谅。到达北京后,他给丁晓冉发去微信,告诉他自己此次来北京是要参加男德班,“男德班是教男人学会做一个好父亲、好丈夫。”丁晓冉没有回复。
写下父亲的缺点
在男德班的课堂上,学员们轮流进行自我介绍。正是此时,顾伟第一次公开了家庭暴力施暴者的身份。他还记得,当时自己站在学员们中间,低着头,不敢和其他人对视,他讲述了殴打妻子和其他亲人的经历。让他没想到的是,对于他的施暴行为,其他学员并没有过多的指责。
第一届的男德班课程只持续了三天,授课内容涉及多个方面:认识并挑战社会性别刻板印象、反思大男子汉气概的伤害、做家务和照顾家人的能力、婴幼儿护理技术、与青少年孩子的相处艺术、做职场女性的工作好伙伴、和谐的、让伴侣满意的性生活等。
让顾伟印象深刻的是,在“认识并挑战社会性别刻板印象”那堂课上,方刚让学员们想出一些用来形容男性的词语。当时他想到的是诸如“浓眉大眼、阳刚威猛”此类的词,但是方刚告诉他,其实“温柔、体贴、柔弱”这样的词也可以用来形容男性。在关于家庭暴力的课程上,方刚分析了施暴者的特征:“边界感模糊,心理自卑,控制欲强,不会沟通……”他发现,这其中的每一条都仿佛是在说自己,他拍照记下了这些特征,希望可以时时提醒自己。
在“反思大男子气概的伤害”这堂课上,他在方刚的带领下回忆父辈对于自己的影响。顾伟的父亲是工厂里“三班倒”的工人,因为工作太忙,父子之间很少交流。他曾经把自己的一些心事告诉过母亲,但很快在亲戚那里听到了一些“闲言碎语”,这让他对母亲变得越来越不信任。
他还记得,高考结束之后,自己的成绩并不理想。由于录取不上好的学校,他郑重地向父母提出想要直接去工作。但父母只是说:“你想好就行,将来后悔可不要怪我们。”那时的他很难过,觉得父母是在置身事外,“虽然我知道他们能力有限,不会分析,可是我当时很需要他们的建议,至少应该支持一下我。”这种难过的情绪最后转化成了愤怒,他出拳殴打了母亲。
父亲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让顾伟不能理解。他将母亲的娘家人全部叫来了家里,“外公、外婆、两个姨母、舅舅都来了。”最后舅舅扇了顾伟一耳光,当作是给他的“教训”,但这只让顾伟更心生愤懑。他觉得,父亲应该做的是教育、引导、惩罚犯了错的他,而不是把亲戚们都叫过来,“把事情闹得更大,也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。”
方刚继续让学员们写下父亲对自己的影响。想起这件事情,顾伟在纸条上写下父亲的缺点:不尊重女性、不会与人交流。
在“白丝带”的影响下,顾伟开始阅读有关家庭暴力与性别平等的书籍,希望能够更加清晰地认识自己。关于自己的施暴行为,他始终存在着一个疑惑:他在污水处理厂虽然已经当上了安全主管,但因为年纪轻,一些年资老的员工有时会对他发一些“小牢骚”,顾伟对此很愤怒。这其中让他不解的是,为什么在那样的场景下,他没有像殴打母亲和妻子一样,去动手打人?
2015年2月,他从网上搜索关键字“家庭暴力、施暴者”时发现了一本出版自中国台湾地区的书,叫做《家庭暴力者辅导手册》。书上写道,施暴者在施暴前会对施暴对象做评估,这让他消除了疑惑。“如果施暴者觉得对方比自己强大,或者是自己惹不起的人,他们往往不会采取暴力。”
顾伟与方刚共同参与的公益行为艺术创作。图源:“学者方刚”公众号决心男德班结束的当月,法院正式对顾伟与丁晓冉的婚姻做出了离婚判决,儿子的抚养权判给顾伟。顾伟说,去北京参加男德班这件事情,并没能让他在最后时刻挽回妻子,却提醒了他,是时候开始真正做出改变。在男德班快结束时,方刚也提醒每一位学员,虽然课程只有短短的三天,但是涉及了很多方面。他希望学员们能在回去之后继续反思大男子气质,真正地学会尊重女性,做一个称职的好丈夫、好父亲。
顾伟开始更加积极地参加“白丝带”的线下活动。2015年12月,在“白丝带”志愿者年会活动上,方刚召集志愿者们参与话剧《男人独白》的剧本创作。这部话剧呼应的是著名女性主义话剧《阴道独白》,主题也是倡导性别平等。自愿报名成为演员的顾伟,将自己的家暴经历写成了台词,站在聚光灯下向观众诉说。“我听到了台下有哭泣的声音,这让我更加下定决心以后不再做一个施暴者。”
《男人独白》海报,顾伟在第二排中间。可是在生活中,他还是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刻。他想了一些能够转移注意力的办法,比如他会在下班后切换一个微信账号,将工作与生活分得更开一点。为了督促自己不要忘记“拒绝暴力”的承诺,他甚至将自己的微信头像换成了“白丝带”志愿者的海报。每当有人问起他的头像来历,他便告诉别人“这是一个呼吁男性参与到性别平等活动中来的组织”。他还希望通过更多的外在力量来督促自己改变。为此,他在2017年参加了央视的一档访谈节目《面面观》。节目录制之前,主持人问他,敢不敢以家暴施暴者的身份直面镜头,他说自己当时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主持人:“敢。”因为档期问题,节目比预计播出时间晚了一周。在这期间,他的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,甚至想要向导播提出要求,为他的脸打马赛克。“我怕单位里的同事知道这件事后会有闲言碎语。”
最终,节目还是顺利播送了出来。电视画面里,他语调清晰地在全国观众面前讲述了自己的施暴经历。单位里渐渐有同事知道了他家暴的事情,但是大家也都像男德班里的学员一样,“并没有过多地来干涉”,这让他此前担心自己会被议论的顾虑烟消云散。
顾伟参加央视《面面观》节目画面截图。图源:央视网这些经历都让顾伟变得更愿意去交流和打开自己。在“白丝带”的其他志愿者建议下,他参加了宜兴当地的佛寺义工活动。宜兴本地有一个大觉寺,不同于其他寺庙,这个寺庙的十八罗汉里有三个是女罗汉,这让学习过性别平等知识的顾伟觉得很认同。在大觉寺里,对比其他只出力气活的男性义工,他更愿意出现在唱诵、讲经的堂会上。虽然在那些堂会里,女信徒、女义工占了大多数。他成了其中特别的存在,但他并不害怕别人说他“不像男人”。顾伟说,像这样的想法,在他加入“白丝带”、参加男德班之前是绝对不会有的。谈到会跟女义工们聊什么,顾伟说他们会一起倾诉生活中的苦恼,互相开导,有时也会相互夸赞。“她们有时候还会帮我照看儿子,儿子也很喜欢和她们相处。”顾伟说,如今,他偶尔照镜子时会觉得自己不再像以前那么“苦闷”,“眼神也变得比以前柔和了,人越来越精神。”
顾伟与儿子在宜兴大觉寺合影。父与子男德班结束之后,顾伟曾经尝试跟父亲沟通。他告诉父亲,自己之所以不够尊重女性、爱用暴力解决问题,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受他的影响。小时候,父亲常常和小叔在饭桌上讲述各自打架的经历。酒意酣畅间,在一旁听故事的他曾以为拳头就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。如今他回想,那些其实并不对。但这一番话让父亲震惊,他直接骂了回来:“你一个小辈还敢说长辈的不是?”顾伟很无奈,只好选择沉默。
和父亲交流的不顺利,让顾伟更加立志自己要做一个好父亲。离婚后,他带着儿子住到了当年的婚房拆迁安置房里,正好和前岳母一家在同一个小区。外婆家住得很近,儿子经常在周末过去玩耍。有一次,因为儿子在外婆家玩了太久的手机游戏,他忍不住出手打了他。动手之后,他比儿子更加难过,主动走进儿子房间向他道歉。道歉之后,父子俩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、听音乐,关系很快和好如初。
顾伟对记者说,一个父亲开口向儿子说对不起是很难的,但是如果说了,会给儿子的心灵带来很大的抚慰。“我的父亲做不到这一点,但我希望我自己能做到。”如今,儿子有时和同学闹了矛盾回家,他发现儿子心情郁闷,也会拍一拍儿子的头:“想哭你就哭出来吧。”
他现在依旧是单身。2018年,前岳父过世,顾伟为这场葬礼出了不少力。葬礼结束后,前岳母提出,希望他能和丁晓冉复婚。他回答:“这得看小丁的意思。”但丁晓冉拒绝了这一提议。她在父亲去世后继承了他留下来的紫砂壶工作室,成为唯一的老板。为了商量儿子的教育问题,顾伟曾经去过那间工作室,丁晓冉不再像刚离婚时那样不愿意见他。
顾伟为丁晓冉感到开心,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过去没发现的优点,“以前觉得她有些唯唯诺诺,现在她已经可以女承父业,变得独当一面。”当儿子问起他们为什么不能和妈妈住在一起时,他回答儿子:“因为爸爸曾经伤害了妈妈,我们要尊重妈妈的选择。”
他也开始更加理性地看待离婚这件事情,认为自己应该感谢丁晓冉。“如果不是她要和我离婚,或许我现在也还是浑浑噩噩的,不知道自己应该从哪里做出改变。”接触了佛教的他也对婚姻本身产生了和过去不同的看法。现在,他不再认为婚姻是衡量一个男人成功与否的标准。“更重要的是,学会尊重女性,不仅是女性,要平等地尊重每一个生灵。”
知道“男德班”要在2023年年初重启后,顾伟说自己想要再去“回炉”。“我住得离上海不远,打算明年参加上海小组的男德班。”他告诉记者,对于新一届男德班的课程,他这次有着更加清晰的期待,想要学习到更多关于育儿方面的知识。他的儿子渐渐地长大了,再过几年就是青春期,或许并不会特别叛逆,但是关于父母为何离婚,关于他曾经的家暴,也一定会有很多困惑。
他不怕自己的采访会被儿子看到。相反,他希望儿子能看到他的改变。他发现,社会上有很多人对于施暴者有一定的偏见,“他们会觉得施暴者‘狗改不了吃屎’。”对于这些声音,顾伟坦白,想要真正“变好”的确很难,那需要花很多时间来努力,“但是老爸愿意把这个过程先呈现给你。”
(为保护受访者隐私,丁晓冉为化名。澎湃新闻记者陈灿杰对本文亦有贡献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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